九月仲秋,来到了早已向往的洞庭湖,登上了千古名楼岳阳楼。是时秋伏在宇,艳阳灼人,但天色晴朗、景物鲜明。登岳阳楼,读范公文,虽汗流浃背,亦人生一大幸事。

  岳阳楼若论其形制、规模,在当今各地修缮或重建的各个楼台之中,实无特别出色之处。甚至观其历史沿革展出的模型,当今岳阳楼还是历史上规模比较小的一个。之所以名重千年,毫无疑问当归功于范仲淹一篇《岳阳楼记》,文垂千古,楼方千古。

  因此笔者用了不长的时间,就把楼内楼外走了一遍,除了站在楼台之上眺望洞庭秋色,颇有让人俯仰天地间的感慨外,其他地方都是走马观花,很快又被烈日所迫,回到了二楼镌刻着《岳阳楼记》的大厅里。

  文章是从小读到大了,从年少时不甚了了到年长后大致明白文中之义,其实也一直没有认真思考过文章的内涵。范篇名句,首推自然是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,那么往深了想一想:范公文中之“天下”,是个什么意思?范公到底是为谁忧、为谁乐?

  笔者不才,不过大致知道“天”是中国古人创造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概念,大意是指天道,即宇宙自然的规律。那么“天下”,是不是就是天道的下面,即受自然规律支配的所有事物,或者概括为人类社会关系、人与自然关系之总和,可以称之为“天下”?

  可是笔者发现,最喜欢用“天下”一词的,乃是古代的君王统治者们。笔者推测,“天下”一词,乃古代掌握知识或权力的先知所创造,并被大大小小的掌权者们窃为己有,赋予了特指其所控制的领地和臣民的特殊内涵。所以,“天下”一词,即使不是从一开始,也是从诞生不久,就成为统治者擅用的名词,被私有化了,那会儿开始,“天下”涵义所指的一切,已经被私有化,所谓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”。

  统治者们还自封“天子”,意为天选之子,是代表“天”来牧民的。“天下”被定义为“天子治下”,因此“天”以下唯我独尊,全天下都得听“我”的,否则就是逆天而行!

  看看历史上,只有皇帝才敢说:朕的天下,谁敢造反?

  觊觎皇权的造反者,则会说:王侯将相宁有种乎?我也要打天下、坐天下!

  普通老百姓逼急了最多斗胆说一句:光天化日之下,你也敢行此苟且之事!

  这个时候,“天下”已然从一个自然概念或者哲学意义上形而上学的概念,沦落为一个与几千年皇权统治密不可分的概念。

  也因此,“天下”这个概念所意指或者涵盖的范围,则随着统治者所掌控的地域面积、人口数量以及生产生活资料的多寡而不断变化着,成为一个动态的概念。秦始皇心中的“天下”不会超出战国七雄的势力范围;汉武帝收拾了匈奴以后,他的“天下”应该包括了西域;而到了范仲淹所处的时代,可怜见的,前辈们打下的“天下”又差不多丢了一多半。

  每一个君王心中的“天下”内涵外延都不一样,但大抵应该包括他们自己认知能力所能达到的疆域和臣民。能掌控的,当然是“朕的天下”;掌控不了的,那都是化外蛮夷、蕞尔小国,不是“我”搞不定你,而是懒得搭理你,等哪天有空再收拾你!

  不过,再大的“天下”也是要靠人去经营的,因此“天下”在君王们心目中更多的是指治下的臣民。

  君王们那是给自己操心,“天下”都是自己的私产,希望自己的“天下”江山永固帝业长青万年不倒。从这一点出发,他们也真心希望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,不要造反。聪明的君王明白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道理,因此不断琢磨如何治理天下的权术,努力牧民治人。所以在所谓唐宗宋祖文治武功各种“之治”下,普通的百姓尚有一线生机,社会大体安定。碰上昏庸无道的皇帝,瞎折腾的,自己的“天下”折腾没了,苍生也一同陪葬。

  早在春秋时孟子就苦口婆心地说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”,可自古君王何其多,有几个明白的?有几个听劝的?孟子在他那个时代亲自四处游说推销,他那套学说都无人问津。后世君王也仅取其对加强统治有用的成分,予以任意重新包装,摆上神坛供了起来,并且主要是让臣民们顶礼膜拜。至于君王自己信不信那玩意儿?“我”不告诉你,你猜?

  究其根本,在于孟子所倡导的民本思想,本质上与“天下”私有是冲突的,怎么可能要求君王们自觉自愿地为天下苍生着想、以民为贵呢?天下兴亡,那都是君王家的私事,天下百姓哪有插嘴的份儿呀。“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”,这才是“天子治下”百姓的命运!

  想到这,得!“天下”这么大气磅礴顶天立地高大上伟光正一词,似乎轰然倒塌了。原来“天下”不过是皇帝老儿抬举自己、愚弄百姓的道具罢了,揭开其华丽庄严的外表,才发现其内核不仅臭不可闻、还血迹斑斑!

  回过头来看范公写下的千古名句: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,不知道范公笔下的“天下”,指的是君王的私产呢,还是苍生百姓?这句话是讲给君王听的呢,还是自己的抱负?

  囿于时代的局限,笔者认为范公还是效忠君王的,他是想尽己所能帮助君王治理好天下,文中的“天下”,应该既有君王、又有百姓。他的实现路径,也只能是寄望明君当道、君臣同心,体恤苍生,让天下百姓都安乐,自己的理想也就实现了。可是在封建帝制之下,他的理想无异于与虎谋皮,或者只能成为个人独善其身的所谓微行大义。他应该不敢想象,这“天下”本应该是百姓的,君王应该是百姓选出来为人民服务的公仆而已!当然这要求也太难为他老人家了。

  可是一千年后的共产党人做到了这一点!最根本的就一条:“天下”由姓私改姓公了!因为天下姓公,因为当家人成了公仆,才让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理想和境界有了实现的可能。共产党人在历史上第一次为“天下”这个大气磅礴顶天立地高大上伟光正的词正了名,注入了应有的内涵。共产党人也一直践行着范公的名言,无论是谋求独立解放,还是富民强国,还是民族复兴,非为一人私有之“天下”忧乐而忧乐,而是为天下苍生之忧乐而忧乐。也正因为天下姓公,当政者天下为公,所以得民心得天下,天下共忧之、天下共乐之!

  范公泉下有知,一定会倍感欣慰吧。尽管他效忠的君王没了,但他心系的百姓终于乐了,他也可以乐了!

  还有一个词与过去的“天下”一样,是皇帝老儿特爱用的词:“江山”,打“江山”、坐“江山”,朕的“江山”!天下也好,江山也罢,真是君王无道、文字何辜?!今天的共产党人则公开宣称:江山就是人民、人民就是江山!这可算是为江山一词“洗清冤屈”,得以重见天日。

  思虑至此,方觉天色微暗。凭栏远望,夕阳西沉,落霞满天;极目洞庭,金光万道,行舟唱晚。天下欣逢盛世、江山如此多娇,令人叹为观止、目眩神迷!一时不自量力,斗胆仿效前贤,也胡诌几句,算是到天下名楼打卡交差了。词曰:

  行香子﹒岳阳楼

  烟波万里,潇湘锦绣。日暮长空铺金旒。芳草萋萋,帆影难留。采几枝花、两枝菊、两枝柳。

  文章千古,楼台依旧。天下忧乐几时休。大江东去,淘尽风流。剩一湖水、半湖云、半湖秋。

  作者:深圳善翁